发现传统家庭教育的力量

《颜氏家训》

　　中国传统文化特别重视家的概念，上面是国，底下是家，家是最基本的单位，没有家就没有国。所以古人也尤其重视家庭教育，它是传统教育和传统文化的基础。

　　【对话】

　　谈家国教育

　　修齐治平是传统教育乃至传统文化的基础

　　新京报：传统教育中有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一说，你多年来研究传统文化，对家和国的概念怎么理解？

　　唐翼明：修齐治平中得来的家国概念并不难理解，中国传统文化特别重视家的概念，上面是国，底下是家，家是最基本的单位，没有家就没有国。所以古人也尤其重视家庭教育，它是传统教育和传统文化的基础。

　　新京报：为何格外重视家训？传统家庭教育中有什么你所看重的东西？

　　唐翼明：儒家传统教育中提倡的“正心诚意，修齐治平”，我认为对重建社会道德、复兴民族文化很重要，从一个人的立身，到将来能够成才，为社会和国家服务，从平民到皇帝，都要从修齐治平做起。如今社会道德水准的急剧降低，成为民族隐忧，如果不做好，将来还会遇到更大问题。刚才也提到家和国的关系，传统家庭教育对于传统文化来说，是基础。

　　谈颜氏家训 传世的家庭教育经典至今仍有意义

　　新京报：这也是你的新书《唐翼明解读〈颜氏家训〉》中的核心价值？以魏晋南北朝为背景的《颜氏家训》为什么具有这样的研究价值？

　　唐翼明：我的兴趣之一是研究魏晋南北朝文化。古代中国在魏晋南北朝时慢慢形成士族阶级，家庭结构随之变化。所谓士族是以读书人为核心，具政治经济各方优势，家庭关系形成漏斗状，达到几百人甚至上千人。还有外围非血统关系的农民依附到家庭中。他们的家庭和家庭教育，从那时起，就成为剖析传统教育乃至社会的一个重要范本。颜氏家族是当时的名门大族，是颜回的后代，产生了很多名人如颜真卿，一个家族的成功，和良好的家庭教育，尤其是家风分不开。

　　新京报：在《颜氏家训》中，你看到了什么？

　　唐翼明：《颜氏家训》是一部传世的家庭教育经典。很多理念如今仍有意义。比如，家庭教育首先父母品行要端正，夫妻关系要和睦，因为这个会直接影响孩子。值得注意的是，中国传统教育教的都是做人的学问，很少教具体知识。颜之推在家训中会教育孩子，你具体应该读哪本书，但大原则是要做堂堂正正的君子，不能贪图势利抄近途。孔夫子从头到尾没有教知识，而是教做人。颜之推讲教子要尽早，不能等大了才教，要早到胎教。虽然，传统家庭教育中也有一些糟粕内容，但是，你会发现，到现在它对于做人的原则和精神还是适用的。

　　谈古今对比

　　家庭教育更应重视德育而不是智育

　　新京报：这本书最终还是想借古人的教育原则来警示今人？

　　唐翼明：社会教育和学校教育普遍忽视做人的学问，非常功利主义。表现为应试教育，尤其是大学，基本沦为职业训练所，只重技能不重德育。古人讲大学之道，在明明德，在新民，在止于至善。我们现在是背离了这个大学之道。过去，还有家庭教育会教孩子做人，一直以来，中国传统家庭教育非常重视耳濡目染言传身教。如今，家长们把孩子扔学校就不管了，社会变化导致亲子关系变淡，基本谈不上教育。不过，话说回来，这也是世界现代化带来的普遍问题，教育免不了会产生相应变化。

　　新京报：时下很多家长不信任学校教育，自己在家教育孩子，作家郑渊洁就是一个代表。

　　唐翼明：我觉得家长自己在家教育孩子无可厚非，不过学校教育中的技能教育也是不可或缺的。同时，家庭教育中不应和学校教育一样，只是重视知识层面，而更多应该重视孩子的人格和道德品质的养成。

　　新京报：你提到这是世界现代化带来的普遍问题，现代化源自西方，冲击着东方传统，怎么理解其间产生的这种中西对比？

　　唐翼明：西方虽然也存在这样的问题，但他们对于应试的功利主义，还没有发展到恶性竞争，社会比我们更多元化，除了考试拿学位有很多路可走。西方的社会教育中还有很强的宗教传统。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中没完成的，还能通过宗教去教化。但我们，几乎是三无，实在堪忧。

　　谈横向对比

　　文化是一条长河主要靠继承

　　新京报：这种教育问题的出现，现代化移植是外因，五四以后对传统文化的全盘否定是内因？

　　唐翼明：是这样，中国近百年来在文化教育上有很多教训，太过重视移植外国的东西，忽视了自己的传统，没有深刻意识到——一切外来的东西，要移植生根，必须要在自己的文化中发酵。我比较同意张之洞的中体西用。今天说的普世价值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。孔子所说的仁难道不是博爱。不能因为换了个表述，就以为我们的祖宗没讲过，从仁推及现代观念的平等博爱，为什么要把孔夫子全打倒？

　　新京报：众所周知，你在台湾也居住了20年，他们的情况如何？

　　唐翼明：传统文化继承在台湾一直没有中断，他们显然更重视传统文化，在大陆，1954年尤其是1966年文化交替，大破大立，破字当头。比如简化拼音，导致现在很多青年人都不认识繁体字，古书都认不出了。台湾在这一点上比较保守。文化是一条长河，主要是靠继承，继承应该更多于创新和破坏。

　　【互评】

　　唐浩明说唐翼明

　　《唐翼明解读〈颜氏家训〉》

　　他希望从家庭教育开始让优秀的文化不至于断裂。

　　三年前，我老兄萌生了要写这本书的想法，他说中国传统文化曾经遭受到很大的摧残，给中国社会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，希望从家庭教育开始，让优秀的文化不至于断裂。

　　这本《唐翼明解读〈颜氏家训〉》是对古代中国的家教研究，视野宽广，内容充实，尤其适合教育理念迷失的当下。从经世致用角度，我觉得老兄的评点是最好的一本。他发现了今天普遍存在的家教问题，联系古代家教的优秀经验，用读者喜闻乐见的方式来写作。我是读过这本书的，个人感觉有几个特点。

　　第一，把家庭教育放到人类文化总体中来认识，结合了他在西方的生活与教育经验；第二，与中国传统教育体系结合起来，家教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，它的重要性远远大于我们今天家教在现代教育体系中的分量。我不赞同家教放在最重要的位置，但是在中国很长一段时间，都高于学校私塾教育和社会教育。第三，把古代家教和今天的家教联系起来。第四，把自身经历和现在的家教联系起来。

　　我老兄在美国很多年，他一直比较西化，性格也如此，让我欣慰的是，这几年，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和我越来越一致，他研究《颜氏家训》是基于知识分子传承优秀文化的使命感。我们都认为家庭教育对于一个人的养成十分重要，而且对传统文化应该以继承为主。

　　唐翼明说唐浩明

　　《唐浩明评点〈曾国藩家书〉》

　　对人类文明持开放心态批判接受的人视野都是宽广的。

　　我们本质上是一致的——对中国近现代历史都比较熟悉，都认为一国的优秀文化应该放在人类文化的整体进程中来看。

　　我们兄弟俩都评点过家庭教育，他评点的是曾国藩家书。我们在研究曾国藩的时候，也就把中国传统文化的文史哲部分的精华都接受下来，这其中包括近现代传统思想、教育、文化和风俗等等，我老弟非常欣赏曾国藩，而且深刻地受到了湖湘文化传统的影响。

　　曾国藩的家书里面不仅有关于家教的部分，也有对时政大事和用人原则的点评，也特别谈到了品行修养和为人处事的方式。他们在五代之内都有优秀的人才，曾国藩年纪不大去世，没有庇护，后代子孙依然发愤图强积极向上。重视读书，敬重他人，贡献社会。不能说不靠家风。

　　曾国藩是一个崇尚“中体西用”的人，现在，我越来越觉得他和张之洞当年是对的。他们并不抗拒西方优秀的文明，但是提倡扎根在自己的文化土壤。这几年我和老弟偶尔也谈及这些问题，比如中西文化的接受，我觉得一个人有没有出过国不影响他的视野，对人类文明持开放心态批判接受的人视野都是宽广的。